《林中之死》与《祝福》女主人公形象塑造手法的比较研究
作者:徐菲
摘要 美国作家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小说《林中之死》和鲁迅的小说《祝福》两个文本在主题与情节、人物形象等方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本文运用比较分析的手法,细读文本,对二者的人物形象塑造手法与技巧进行深入探究。总的来说,这两个文本在人物典型塑造手法方面,均注重生活交际环境的渲染、外貌的对比描写、家庭成长环境地构建以及较少内心独白的流露。其中对比与渐变手法交错使用的外貌描写则给了读者清晰的主人公形象,并且在对比中形成很大的张力,让读者更容易从这一个角度联想到主人公的人生遭遇历程。此外,《林中之死》所塑造的人物,注重描绘一种世代因袭的、缺乏人道主义关爱的劳动妇女形象,而《祝福》则更偏向于通过这一人物形象展现同时代千千万万相同类型的受封建压迫的底层劳动妇女形象,二者均是由外而内但更侧重外部环境影响地将众多同类型的人物进行图像合成,从而成功地塑造了两个典型的苦难劳动妇女形象。两部小说均是人物形象塑造的经典文本,曾在各自国内产生过轰动,因此,细读文本,深度地分析二者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与技巧,进行类比与对比,探究其对于文本表现主题的意义并且归纳总结出文学理论,不但能够帮助读者理解并思考文本主题的深刻含义,更能够有利于文学作品人物形象塑造艺术的进步。
关键词 《林中之死》 《祝福》 人物塑造 比较分析方法
导论
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小说《林中之死》和鲁迅的小说《祝福》分别发表于1933年与1924年,两部作品都曾在各自国内的文学界产生过极大的影响。不论是从情节安排、人物命运抑或人物典型的塑造方面,二者均有一定的相似性。前人曾多有对这两个文本进行过比较分析,综合国内外此类文献,总体上集中于对二者的情节安排[1]、人物命运及死因[2]及文本召唤结构[3]的对比,并分析其相似性与不同点,从而探究其深刻的主题。本文则将从这两部小说的女主人公形象塑造手法与技巧角度进行比较探究,以填补学界这方面的空白。
一、人际关系冷漠的生活环境
无论是《林中之死》抑或是《祝福》中的女主人公,她们在各自的生活圈中都是一种纯粹的符号化存在。生活在小镇附近农庄上的老妇人,是依托缀以丈夫杰克·格赖姆斯的姓的称呼为人们所知的。尽管镇上、乡下人都熟悉她的存在,然而,谁也不知道她的本名,甚至直到她死,人们都冷漠到无意去探寻她的真名。相似的,生活在鲁镇的祥林嫂,也是以丈夫的姓作为自己的代号——“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4]格赖姆斯太太与祥林嫂在其生活环境中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同样即使她们最后凄惨地死去,也没能引起人们进行尊重性地探寻她们的真名,这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两个不同女主人公是作为一种符号化的存在生活在冷漠而又缺乏基本尊重的社会环境中。
女主人公都是生活圈中的失语者。[5]格赖姆斯太太在文本中很少有自己的语言,周围的人们也不愿意同她说话。"She had got the habit of silence anyway—that was fixed.";"She knew no one.No one ever talked to her in town."[6]曾经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也有过天真热切地倾诉欲,她将自己的经历说给杰克听,希望能够得到理解,然而杰克的反应却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种曾经那么浪漫热切的倾诉欲最后逐渐演变成一成不变的沉默,更加反衬出女主人公的失语形象。而祥林嫂在文本的语言也很少,出现最多的两段言语便是那起初还能引起人们同情,后来一段为周围人腻烦,另一段则为周围人们带有性意味地谈论着。最后祥林嫂干脆“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直是一个木偶人”沉默不语了。无论曾经是否有过言语,两位主人公都是以沉默言的形象作为常态。而曾经的言语要么为倾听者所不信任,要么甚至为倾听者鄙夷或者嘲笑,更加反衬出失语者的形象。
文本中的聚焦者(Focalizer)对女主人公评价的言论带有一种淡漠的色彩。《林中之死》的聚焦者之一“哥哥”在讲述格赖姆斯太太死亡事件时的态度让文本中的叙述者(Narrator)感到不满。而《祝福》的叙述者兼聚焦者“我”,也体现着作为知识分子的软弱与冷漠——“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二、前后对比的外貌描写
《林中之死》中多次出现对格赖姆斯太太的外貌描写,其总体特点是对比与渐变并存,但更注重前后的对比。女主人公生前与死后的外貌对比描写是文本中浓墨重彩的笔画。女主人公生前的外貌是苍老的,作者使用了"old""stooped""sick-looking""struggle"等形容词描写了格赖姆斯太太生前在生活的重压下四十多岁便早地衰老的状态。而女主人公死后被人发现的尸体却"that made it look so white and lovely,so like marble.""girlish-looking figure"。前后的对比既凸显了生活的重压对女主人公的摧残,也虔诚地表达了一种对默默无闻善良劳动的伟大女性的赞扬,同时也给文本带来一种神秘的美感,形成文本召唤。
《祝福》中作者对祥林嫂外貌的描写则在对比的同时具有渐变性,并且形成许多渐变的对比小组。文本中祥林嫂第一次出现在鲁镇人们的面前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随着自由地劳作,祥林嫂心情变得明朗许多,“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然而随着生命中第二次厄运的袭来,祥林嫂已经“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此外几组对比也是类似的。这种外貌渐变性的对比描写一方面构成一种文本召唤,使得读者不由自主地为祥林嫂的经历牵引着,每次暗自为祥林嫂的“好运”庆幸后,接着马上又是一次厄运的来袭。一次比一次严重,祥林嫂的外貌身体每况愈下。直至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即文章开头所描写的苍老形象,完全不是四十多岁的人。这样的描写手法使得读者很容易从这些点便联想到事情的全貌,表现了封建枷锁以及人群冷漠对劳动妇女的压迫。
三、爱与性的缺失
孤儿的身世是女主人公一生悲苦的源头,她们似乎生来就注定要遭受厄运,这种孤儿身世投射到女主人公身上,造成一种爱的缺失。于是她们内心极度地渴望能够得到爱,得到别人的认可。这种渴望在格赖姆斯太太身上表现为年轻时候全心全意地信任杰克格赖姆斯,并很快地将自己交给了他。她希望得到爱的回报,可是这种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在格赖姆斯太太的人生中,爱一直是缺席的。她没有父母之爱,没有丈夫之爱,更没有子女之爱。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她的精神变得那么麻木的原因之一。而祥林嫂也是缺乏关爱的,父母曾经爱过她,但是父母早逝了,她没有印象;两任丈夫曾经爱过她,但是他们也早逝了,相反地还给她带来“克夫”的“晦气”,使得她以后的人生更加艰难;她的儿子曾经给过她此生最美的爱,她也毫不保留地付出爱,然而命运却残酷地把儿子也带走了,这样的打击使得祥林嫂生命中的爱缺失到了极点。此时周围人的冷漠和嘲笑,更是扯断了祥林嫂活下去的唯一丝点希望。在这一点上二者是有程度不同的区别的。后者程度更深,而前者强调一种苦难的时代因袭。
性的侵犯或者缺失给了女主人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林中之死》写道"Maybe she did not have any father."。接着,作者意味深长地一句"You know what I mean"隐晦地暗示了格赖姆斯太太的母亲可能是个妓女,而她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少女时代的她曾经遭到农场主的性骚扰,这在一定程度上会造成她心理上的阴影与对性的恐惧。但是出于一种对爱的渴望,她很轻易地就把自己给了杰克。这时候如果杰克能够好好珍惜她,也许就能免去这后来的半生凄苦。但是杰克娶她只是把她当侍女,甚至奴隶。文中"slaves really"。他们夫妻之间的性行为纯粹被当做一种服侍,她甚至被当成一个性工具,毫无性爱可言。发展到后来,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性行为。于是格赖姆斯作为女性的特征似乎减弱不少,这也是上述作者对其外貌描写非常苍老化、中性化的客观原因之一。而祥林嫂的第一次婚姻中,丈夫比她小十岁,第二次的婚姻是被强迫的,她曾经进行过激烈地反抗导致自己受伤,可见祥林嫂的性爱也是缺失或者有阴影的。在柳妈对她额上伤疤的调侃中,她笑了,但后来却又变得局促。这暗示着祥林嫂内心变化的过程,从对性爱的一丝回味发展到重新陷入一种阴影,尤其是后来听柳妈说可能到了阴间自己要被两个男人争夺时,她的脸色立刻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恐怖的因素除了担心自己被分尸,另一因素极有可能在于性。性与爱的缺失或者恐惧塑造了女主人公情感方面的形象。
四、灵魂的解脱与心灵独白
两位女主人公分别在文本中出现自己的内心独白,更加反衬出她们内心的孤苦无依。格赖姆斯的独白看似不经意地写出,但正是这种不经意反而更加显出她生活的孤苦,内心的空虚,生活唯一的寄托好像就只有自己用生命喂养的那些畜生。而祥林嫂大段的内心独白是以反复的形式出现在文本中,体现了她内心渴望得到周围人的同情与安慰,但是随着周围人反应的逐渐冷淡,这种渴望消耗殆尽。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本中女主人公的灵魂都得到了解脱。在皎洁月光洒落下林中洁白的雪地上,格赖姆斯太太如少女一般静静地死去。死去时,作者写道:"White fragments of clouds were drifting across the sky .They went rasing across the little open space among the trees ."云朵漂浮在少女尸体的上空,月光如光柱一帮照耀下来,象征着格赖姆斯太太灵魂的飞升。至此,随着生命的消亡,格赖姆斯太太的灵魂得到了解脱,而文中的意象象征着她到了天堂。祥林嫂在大雪冬夜中的逝去同样也是一种解脱,终于摆脱了这充斥着无尽苦难与疼痛的人间。不同于格赖姆斯太太灵魂的解脱,祥林嫂在生前便到庙里“捐门槛”祈求灵魂的救赎。两位默默无闻劳动的女性,在经历了无尽的苦难与压迫之后不为人知地静静死去,这对她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结语
《林中之死》与《祝福》在主人公形象塑造技巧方面存在很大的相似点。总的来说,这两个文本在人物典型塑造手法方面,均注重生活交际环境的渲染、外貌的对比描写、家庭成长环境地构建以及较少内心独白的流露。描写冷漠的生活交际环境凸显了主人公孤独无依的生存状态,而对比与渐变手法交错使用的外貌描写则给了读者清晰的主人公形象,并且在对比中形成很大的张力,让读者更容易从这一个角度联想到主人公的人生遭遇历程。而孤儿身世的家庭成长背景安排则昭示了主人公悲惨的一生,主人公爱与性的缺失设置丰富了其精神形象。最后设计主人公灵魂的解脱使得众多同类型人物形象重合,最终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典型。但两者在人物形象塑造时也是有不同侧重点的,《林中之死》所塑造的人物时,注重一种世代因袭的、缺乏人道主义关爱的劳动妇女形象,而《祝福》则更偏向于通过这一人物形象展现同时代千千万万相同类型的受封建压迫的底层劳动妇女形象。
参考文献
1、黄文晓,《“林”中之死与“人”中之死》,《右江名族师专学报》,1998年第11卷第3期
2、 杨道文,《<祝福>与<林中之死>女主人公死因之比较》,《许昌师专学报》,2002年第4期
3、 张荣凡,《<祝福>与<林中之死>文本召唤结构对比研究》,《中州学刊》,2006年9月
4、《鲁迅小说全编》之《祝福》,语文出版社
5、 卢彩尧,《解读<林中之死>独具匠心的几个细节安排》,《语文学刊,外语教育教学》,2011年第5期
6、《小说鉴赏》双语修订第3版,李峰主编,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
7、周正履,张秀芝,《安德森<林中之死>的写作风格分析》,《唐都学刊》,2009年1月